Raing 伊零

我的公司所在的写字楼，是一座摩天大楼。今城的气侯又寒冷又容易起雾，一年有大半日子，从街头看起来，楼的上半部分都隐在云里。

我小小的工作间，恰好在落地窗的旁边。工作到烦了、乏了、倦了的时候，我就和常常守在窗子外边、看上去又白又软很好说话的那朵云交谈。

当我倾诉的时候，她总是安静地听我讲。通常我的倾诉一小会儿就结束了，毕竟两点一线、朝九晚九的生活没有什么太多好说的。然后发言者就换成她，她会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，最近去了哪里，看到了什么：高空中学飞的小鹰宝宝和陪伴它的父母亲；城外的森林顶着白雪；天际线那里的霞光今天早上犯了选择困难症，不知道要换上什么颜色的锦缎。

我总是一边细细地听着，一边用万分羡慕的眼神看着她。讲述完了以后，她会问，我可不可以把窗子打开一道缝，她就可以侧身挤进来，然后给我一个软软的拥抱呢？可是，这座高楼里的落地窗，从来都不允许打开。

或许否定的答案听多了以后，连一朵自由自在的云都会失去盼望吧。终于有一天，她不再问了。第二天，她没有来。今城有个难得的大好晴天，丽日底下万里无云，透过落地窗可以眺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。

我却没有心看风景，我习惯了她做我的眼睛。闷闷地工作了一会儿，我起身到饮水机接了一杯水。无色透明的水在玻璃杯里轻轻地漾动着，我将它举到脸前，正要喝下去的时候，突然发现水杯里的水，在向我发出熟悉的微笑。

——是你呀！你变成水了吗？

——对呀，我飞来飞去，找到了给这座城市提供饮用水的那个水库，然后在那里变成了雨。

我看着她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我心里非常感动，然而又有些难过。本来我最羡慕她的，就是自由；然而现在，这珍贵的自由，居然被她自愿地放弃掉了。

我起身理好了桌子上高高地叠起来、摇摇欲坠的一堆书，让它们形成一个稳定的结构，然后把玻璃杯放在顶上。这里离空调暖风的出口最近，于是不久，她就能恢复自由的形体了吧。

渐渐地，渐渐地，无色透明的水蒸气从杯子里氤氲出来，弥漫在工作间的空气里。她给了我一个旁人谁也看不见、然而让我心里感觉无比温暖的，软软的拥抱。这个拥抱和我之前无数次梦想过的一样温柔。